离思(其四)
唐·元稹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经历过深广沧海的人,别处的水再难以吸引他了;除了那云蒸霞蔚的巫山之云,别处的云都黯然失色了。我即使走过盛开的花丛里,也会毫不留心地过去,懒得回头观看那些花儿,一半是修道的缘故,一半是因为心中深爱的那个她。时隔多年,为什么他还对她念念不忘?他的爱情是否也和她的离去一起消逝了?所以,他可以无所顾忌地风流,所以,他随心所欲地怀念。
如今,再读他的那些悼亡诗,在感受他的情之深、爱之切、思之强、痛之烈,怎么能不动容?然而,后来的薛涛、仙嫔、裴淑及其他那些不知名的女子和他的种种纠结,不禁让人怀疑他的这份痛的真真假假了。到底他的爱有多深沉?到底他是怎么样的一个多情人?
无论怎样的猜测,在专情的美誉和多情的讨伐中,他、他的诗和他的感情尘埃落定,留给我们的不仅是一份感动和感慨,更是让我们明白:爱情的消逝,不是风流的借口,而且真爱永不死亡。
人去情依旧,堪伤堪痛!
元稹的初恋虽是崔莺莺,而妻子韦丛则成了他一生的牵挂。
韦丛是当时的太子少保韦夏卿之幼女,比元稹小四岁,二十岁便和元稹结婚。她的美与莺莺的小家碧玉不同,她端庄贤淑,雍容华贵,她是千金小姐,却没有千金小姐的脾气,上得了厅堂,也下得了厨房。更让人无法自拔的是她的那份恬淡和慧心。
元稹刚入朝为官的时候,俸禄并不高,日子过得拮据,她跟着他没有了锦衣玉食,但是毫无怨言,对他关怀备至,见他的朋友来了,可以拔掉头上唯一的一支金簪当了给他们买酒喝;见他衣服单薄就翻箱倒柜地找衣料给他缝制衣服,绣花针扎破了手,她都不出一声;家境贫寒,粗糙的豆叶她嚼在嘴里说很甘甜;所有的钱她都花在了他身上,没给自己添置过新衣裳,而他总是衣着光鲜……
世间有两种感情都是刻骨铭心的,一个是一见钟情,一个是日久生情。如果说对崔莺莺元稹是一见钟情,那对韦丛则是日久生情。元稹与莺莺的爱已成为了往事,彼此成了对方最熟悉的陌生人,而和韦丛则由陌生人变成了最熟悉的人。
即使当时素不相识,即使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一个屋檐,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耳鬓厮磨,他做郎来她为妾,长相厮守,感情就细水长流,一点一滴地积累,地久天长,从感恩到感激再到感动,他自然也就爱上了韦丛这个与他朝夕相处的女人,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女人。
他原以为可以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料他与她的缘分只有七年,红颜薄命,不过是过了七年的幸福时光,二十七岁的她便身染异疾,花容陨落,留他一人朝思暮想。他犹记得,在她离去的前一天,她还拖着病躯给自己一针一线地缝制菊花枕头,只因为他喜欢菊花,喜欢菊花的香味。
让一个多情的男人一心一意地守着自己,韦丛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元稹写给她的诗篇除了这最著名的《离思》,还有《遣悲怀三首》《六年春遣怀八首》《杂忆五首》《妻满月日相唁》等等,可以说篇篇都感人至深,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自己对妻子的深深恋情。
然而,对于元稹而言,随着妻子的永世离别,再也没有女子能够拴住他的心,多情的种子又开始在他的心中发芽,生长,最后一发不可收拾。他在而立之年遇到了比自己大十一岁的才女薛涛,展开了一段缠绵悱恻的姐弟恋;两年后,元稹被贬江陵,在江陵又看上了中安仙嫔,纳了她为妾;他三十六岁的时候,遇到了大家闺秀裴淑,喜欢上了人家,续娶裴淑;这期间他还跟很多不知名的女子来往过。
就这样,他不断地风流,又不断地怀念,他曾为她写道: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言浅意深,让人动容、唏嘘,可是一想到他后来的风流,假使韦丛泉下有知的话,她会做如何感想?她定然不愿看到自己成了他多情的原因。在思念和风流之间,后人也难免觉得他的思念、专情有了些做作。其实,多情和专情往往就在那一念之差,所以,同样面对失去爱人的之痛的我们:
别因爱情已死而放纵自己,别拿多情当止痛药,何时何地都应该珍惜那份最真挚的爱情!他恨,他恨命运的不公,正当年,日子正要起色,一场看似不太严重的车祸,可老天爷偏偏就带走了她,留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独守空房。他曾想过就此放弃自己,寻花问柳、寻欢作乐,就这样风流一生,糊涂一生。然而看着她的照片,看着她望着自己温柔关切的眼神,他知道她定然不允许自己这样的,她希望看到的是自己的幸福。想到这里,他抹去脸上的泪水,他要更坚强,更坚定地活着,这样才能让自己对得住对她的那份思念。
斯人已逝,生的人则更要坚强,更不能不相信感情,让自己在堕落中糜烂或者胡乱地给自己寻找着“替代品”,想借此来弥补心灵的伤痛。那么,泉下有知的他/她也会为你心痛不已的。带着对她的思念,好好地再给自己寻找一份感情,对自己的感情和生活负起责任,这样才能真正对得起自己,才能真正告慰地下有知的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