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三层高的房子有些年头了,位于沙市郊区,周围类似的老房子都已经拆迁,余下这独门独栋的楼房显得尤为萧瑟。
此时夜色已深,四周一片黑暗,房子二楼一扇窗户里透出的微光,让深沉的夜色多了一抹诡谲。
那微光来自房间角落的一台电视机,此时电视机里传出的女声正在一板一眼地播报新闻。
“今日,第十届沙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评选结果正式揭晓,在激烈的角逐中,沙市傅森房地产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傅司衍、沙市梵赛尔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刘强民、沙市翰林投资开发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庄莫言等10名企业家获得“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荣誉称号……”
电视机前只有一张老旧的单人沙发,沙发下的木地板已经发霉,沙发上坐着一个气质阴郁的男人,他微微抬起头,视线从电视荧幕移到电视机后方的墙上。
墙上贴满了照片,照片里的人正是此刻新闻播报里的沙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之一。
“傅司衍……”男人嘴角勾起笑意,目光冰冷却又透出一丝古怪的温情,“很快,我们就会见面了。”
早上八点,床头的闹钟准时响起。
傅司衍从床上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努力平复自己躁怒的情绪,然而耳边闹钟机械重复的铃声让他更加心烦意乱。他彻底失控,一把抓起电子闹钟朝墙角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世界清净。
傅司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往后一躺,沉重不堪的头重新陷入枕头里,他闭上眼睛,喊了一声:“何助理!”
卧室门外立刻传来助理何岩恭敬的回应。
“傅总,早餐和视频资料都已经准备好了。”
傅司衍闭着眼休息了两分钟,最终起床。走进卫生间简单洗漱后,他推开实木衣橱,里面冷色系的衣服分门别类排开,衣服上贴着不同日期的编号,傅司衍找出今天的,一件件换上后,看了眼试衣镜里的自己。
做工精细的kiton高定西服将他整个人衬托得修长挺拔,里面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为那张英俊而极具冲击力的脸增添了几分柔和,只是这男人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太过清冷疏离,甚至有一种封闭的沉重感。
傅司衍试着抬起嘴角笑了笑,礼貌和诚意夸张地浮现在脸上,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毫无波澜。
为了让这种流于表面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他曾经演练过无数次。
傅司衍常常觉得自己在露出这种看似温和的笑容时,脸上被牵动的每一寸肌肉其实都透着精明和贪婪,但这却是纵横生意场的利器之一。只是在一瞬间,他总会想起另一张脸,一张七岁小女孩的笑脸,小女孩的笑竟似里程碑般刻在他脑海里。
那张“里程碑”式的笑颜,眉眼弯成桥,像雨过天晴后挂在苍穹的彩虹。
相比之下,他笑得真是太难看了。
傅司衍放松脸部肌肉,走出房间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到最真实的淡漠。
餐桌上摆着一份营养丰富的西式早餐,站在旁边的何岩注意到傅司衍眼底的青晕,心知他昨晚又没有休息好,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星期第三次了吧?”
身为傅司衍的私人助理,何岩是仅有的两个真正了解傅司衍的人之一。另一个,是傅司衍的心理医生梁荣轩。
年轻有为的商业奇才傅司衍,多年来一直被一个奇怪的梦魇缠绕,梦里一片猩红,只有小狗的叫声凄厉可怖,逼迫他在无数个夜里从梦中惊醒,直到天色微亮的时候,他才能睡上一会儿。然而身为一家正处于发展阶段的地产公司的一把手,他白天不可能有多少休息时间。
傅司衍没吭声,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看了眼贴在对面墙上的水彩画。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画,看起来仅仅是一张年代久远且严重拉低整栋房子审美水平的小学生涂鸦而已。画里只有一个小人儿,如果不是那头泡面一样的黄色长发和粗糙的连衣裙,连性别都很难分辨。画的右下角有作者的签名,歪七扭八的两个字——然然。
傅司衍对这幅画挺嫌弃,近二十年的时光,也没法让他昧着自己的良心和品味用一种欣赏的眼光去看待它。但只要是在家,他每顿饭都是由这幅丑画陪着。
习惯已经根深蒂固,而他惊人的记忆力,更是让他毫不费力就能想起这幅画的作者,以及她那张笑起来缺两颗门牙的脸。
7岁的然然。
他没有问过她全名,也没兴趣知道,只听她父亲这样叫过她几次,就记住了这个称呼。这个几乎毫无意义的代号,烙印在傅司衍的生活里,沉淀为必需品。
就在傅司衍收回视线,准备吃早餐的时候,忽然“砰”的一声,客厅的一扇窗户应声而碎,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顺着窗帘下摆落进屋子里。
“砰!砰——”
又有两块砖头接力般从院子砸向摇摇欲坠的玻璃窗,“哗啦”一声,整扇窗户被彻底砸成了一个空架子,风灌进来,鼓起暗色的窗帘,像件嗜血的战袍,迟迟不肯偃旗息鼓。
何岩迅速按响了墙上的报警器,报警器连着离别墅最近的派出所,比打110快得多。按完报警铃,他快步走到客厅窗边,掀开帘子看外面的情况。
“是赵志强。”他告诉傅司衍,“那个钉子户,也不知道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外面的人似是把砖头扔完了,扯开嗓子开始叫骂。
“黑心开发商!你不让我一家活,你也别想好过!狗娘养的杂种,老子今天就要砍死你!”
傅司衍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他身上自带着一种清冷疏离的气质,让他随时随地都像一座孤岛,无论外界如何,他自岿然不动。就像现在,任凭窗外的叫骂声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傅司衍兀自吃着早餐,连眼皮都没动过一下。
外面那个歇斯底里的人却先崩溃了,他号啕大哭起来。
“傅司衍!你他妈的不能把人往绝路上逼啊!就给那么点儿拆迁费,你是要让我们一家六口睡大街啊!”
傅司衍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走到被砸坏的窗边,掀开帘子一角往外望了眼。外面五大三粗的男人此刻哭喊嘶吼得活像个骂街的泼妇。
“好!是你逼我的!傅司衍,老子今天就死在你家门口!以后做鬼也不放过你!”
从人到鬼算是个质变。傅司衍饶有兴趣地看着赵志强趔趔趄趄走向身后一辆老旧的面包车,不一会儿又左摇右晃地走回来,手上多了把锋利的砍刀。
“呵……”
傅司衍眉峰微动,有点看好戏的意思。这一刀照脖子抹下去,赵志强要还能活,也算是从阎王手里抢命了。
“直接打给殡仪馆,叫他们来拖人吧。”他吩咐何岩。
最终,殡仪馆这单生意还是没做成,因为赵志强把刀架上脖子就怂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扯开嗓子干号,嚎得毫无节奏感和艺术感可言。
这比骂街声还要烦人。
“出去看看。”傅司衍转身往外走。
何岩紧跟在身后。
一看见出现在大门口的傅司衍,赵志强的喉咙就像被突然拧紧的水龙头,瞬间没声了。
这时候,接到报警的民警也在往这边赶,警笛声由远而近。
赵志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蔫儿得不行,跪在地上。
“傅先生,傅总!我求你了,那房子是老宅,传了我们家几代人了,是我们一家六口人唯一的住所……”
傅司衍不为所动,淡淡开口:“话我只说一遍,你听清楚,那块地四年前政府就卖给我们公司了,本来应该是政府出面拆迁,但拆迁办主任连着换了好几个,动作太慢,我这边才自己接手,给你们的拆迁款三十万是按照当年的标准付的,并没有少一分。”
赵志强激动起来:“这几年房价涨成什么样了,三十万……我们家的房子何止三十万!没了房子,我们一家老小只能睡大街了!你不能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睡大街也好,拖家带口一块去跳河也好,都是你们的事。”
傅司衍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赵志强。
他从地上爬起来,拿着刀猛地扑向傅司衍。
“你不让老子活,老子也不让你好过!”
跟着一块扑面而来的,还有他身上那股熏天的酒气。
傅司衍身后的何岩立刻冲上前,毫不费力地放倒了这个醉醺醺、走路一步三晃的男人。
赵志强这回没能从地上爬起来,他两手抠着身下的草皮大哭起来,哭腔模糊了他嗓子眼里喊出来的字,但不用听也知道,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哪怕一声呜咽都是在骂傅司衍。
傅司衍走过去,一脚踩住他握刀的手,外力使刀柄戳进赵志强的掌心,疼得他一张通红的脸彻底扭曲。
傅司衍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的人,深邃的眼睛里只有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