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喝问：“你说什么？”

此人说的是汉语，阿瓦木陡然清醒过来。他努力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没错，他还是在山洞里。他靠在洞壁上，面前不远，有一堆将要熄灭的火星。

借着火星微弱的光芒，他看到他周围围了十多个人。这些人皆黑衣黑帽，彪悍威武。

阿瓦木终于明白，他现在不是鬼方国的前锋。带着十万雄兵，为国而战，不过是他的一个梦。

他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站在他面前的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问他：“你是什么人？为何坐在这里？”

阿瓦木反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把我绑起来？”

那人冷冷地笑了一声，说：“挺有胆量，还敢跟我们这么说话。我看你像蒙古人的探子，老实跟我们说，你是干什么的，否则，爷爷给你的脑袋挪个窝！”

阿瓦木笑了，说：“你好大的辈分。”

那人冲过来，踹了阿瓦木一脚。骂道：“爷爷就是这么大的辈儿！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再胡扯乱弹，爷爷先打断你一条狗腿！”

阿瓦木看得出来，这些人应该是大宋的人。他心里有了底儿，所以倒是从容了很多。他说：“既然你不说，那我就猜猜你是什么人吧。你说的是大宋官话，肯定是大宋的人。你们行事鲁莽，言语粗鲁，应该不是大宋的官兵。”

阿瓦木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踹了阿瓦木一脚的这个人楞了：“你是算命先生？”

阿瓦木笑了笑，说：“不是算命先生，这么简单的事儿，还用算吗？”

那人哼了一声，说：“你倒说说看，我是什么人？我先跟你说一声，你得算准了，要是算不准，我这刀可饶不了你。”

阿瓦木闭上眼，说：“阁下性格直爽，喜欢杀人，手脚麻利，踹人甚疼，显然是打人打惯了。如果我没猜错，阁下必然是一位落草江湖的草莽英雄。”

那人一愣：“呃？行啊，蒙古人，你还真有两下子。说说，我这个草莽英雄为何来到此地？”

阿瓦木说：“此处是蒙宋两军交战之地。襄阳之战，关乎大宋国脉，也关乎着蒙古人在中原的地位，两国军队在此地用上了最好的武器，最强大的军队，襄阳之地，因此百里无人烟。敢在此地走动的，除了蒙古人的细作，便是宋人的细作。我猜阁下来此地，应该是与宋朝军队有关。阁下之手段，显然与细作没有关系，因此，阁下应该是大宋的义军，来此探查蒙古军情者。”

那人听完阿瓦木的话，围着阿瓦木转了几个半圈，频频点头，说：“蒙古人真是有人才啊，怪不得我大宋最强大的军队竟然还打不过你们。不过，你既然知道得这么详细，爷爷更不会留你狗命了。没办法，你今天遇到了你苏阎王爷爷，就是大限到了。孙子唉，你就老实受死吧。”

这个自称苏阎王的莽汉，举起刀，就要砍阿瓦木。阿瓦木喊道：“如果我不是蒙古人呢？”

苏阎王一愣：“啥？不是蒙古人？你是宋人？”

阿瓦木摇头，说：“我不是宋人，也不是蒙古人。我是天神的仆人。”

苏阎王摇头：“我不管你是谁的仆人，今天你落到爷爷的手里，那就是爷爷手下的鬼。”

苏阎王做势要杀人。阿瓦木看这个家伙要动真的，不敢再从容了，边滚爬边大喊：“我不是蒙古人，不是蒙古奸细，我是鬼方人，到此做生意的鬼方人！”

旁边有人过来拦住了苏阎王。这人说：“头领，且慢。先让他把话说完，再杀也不迟。”

苏阎王放下刀，横了阿瓦木一眼。拦住苏阎王的人走到阿瓦木身边，将他扶着让他坐起来，问他：“你刚才说你是鬼方人？鬼方是哪里？你给我们说清楚，否则，我们今天真不能让你活着从这个山洞走出去！”

阿瓦木点头，说：“我知道。谢谢你救了我。这个苏阎王……唉，算了，我还是说我的事儿吧。你们不知道鬼方国，那应该知道花剌子模吧？鬼方国就是花剌子模的一个属国，跟石国和安国一样……”

苏阎王抢话道：“花剌子模我知道，你说你们那个鬼方，就是花剌子模的一个地方？”

阿瓦木说：“可以这么说。”

那个救了阿瓦木的人问：“你怎么能证明你是花剌子模人，而不是蒙古人呢？”

阿瓦木想了一会儿，说：“我是鬼方国的巫师，按鬼方国的说法，我是神的仆人，我会跳我们传承了两千多年的祈神舞。要是你们愿意看，我可以跳给你们看看。不过，我没有法器，我的法器刚刚丢了。”

苏阎王和那个救了阿瓦木的人对看了一眼，苏阎王挥挥手，说：“那行，你就跳给我们看看吧。”

有人过来给阿瓦木松绑。阿瓦木先给火堆加了几块木头，待火势渐旺，他突然对着火堆跪了下来。阿瓦木念念有词，火势越来越旺。念叨了一会儿之后，阿瓦木扭曲着身体站起来，围着火堆边跳，边继续念叨。

阿瓦木的舞蹈动作怪异激烈，有时像人突然患抽疯一般，有时像被人突然打了一拳，堪堪要倒在地上，又不可思议地站住了。

跳了一会儿，那个救了阿瓦木的人拍了拍手，说：“行了。我相信你应该不是蒙古人，不过，我也不敢确定你跟蒙古人没有关系。比方这次来攻打襄阳的蒙古军队里，就有不少花剌子模人。你知道阿老瓦丁和亦思马因吗？”

阿瓦木摇头。这人继续说：“这两个人都是花剌子模人。他们帮助蒙古人制造威力巨大的发石机，攻打宋人。我们不杀你，但是也不能放了你，我们得调查清楚之后，才决定如何处理你。”

阿瓦木分辨说：“我是来自花剌子模的鬼方商人。两天前，我们在离襄阳不远的一个村子里遭到蒙古人攻击，杀了我的老爷和一起来的人一共三十多人，只剩下我自己逃了出来。你们没听说过此事吗？”

这人点头，说：“我们听说此事，才过来侦探一番。不过你的话我们不能完全相信。来人，先将这位大巫师捆上，他会巫术，须用铁扣，别让他跑了。”

阿瓦木叫苦不迭。苏阎王听得厌烦，将刀横在阿瓦木脖子上，吼道：“你再喊一声，爷爷就抹了你！”

阿瓦木知道这个苏阎王的脾气，只得噤了声，不敢再发一言。

他们将阿瓦木结结实实捆好，怕他解开绳子，还在绳结上加了铁扣。这种铁扣可不是一般人的待遇，须得异常勇武的将军，怕他拽开绳子跑了，才在绳结上加个笨重的铁扣。铁扣分多种，有的后面还带个小铃铛，防备人逃跑。

他们给阿瓦木用的这种铁扣，后面就带了一个小铃铛，不敢乱动，随便一动，小铃铛就当啷当啷作响。

将阿瓦木捆好，十多个人排了值夜后，皆围着火堆躺下，将阿瓦木挡在山洞里面。

这些江湖好汉大概是累狠了，刚一躺下，便打起了呼噜。阿瓦木两只手被铁扣抓得酸疼，好长时间睡不着。好不容易迷糊了一会儿，又被疼醒了。

但是疲惫终究还是抓住了阿瓦木。时间长了，双手也麻木了，阿瓦木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值夜的坐在火堆旁，也不由地打起了瞌睡。他明白自己的职责，好几次差点进入梦乡，他都努力睁开眼，拽拽头发，让自己清醒过来。但是随着周围的呼噜声越来越浓厚，值夜的终于顶不住，头耷拉在裤裆里，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些江湖好汉，都呼噜连天，睡得酣畅淋漓，唯有阿瓦木，睡一会儿，身体就不由得要转动几下，手上的铃铛，随着低低地当啷几声。却也没有人注意。

阿瓦木又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身边好像站了一个人。

他以为应该是值夜的，也没有太在意，就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这个人却又朝着阿瓦木靠近了一步。他的脚碰到了阿瓦木的脊背上，阿瓦木突然觉得脊背处一片冰冷刺骨，他不由地翻身坐了起来。

他睁开眼，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一身皂衣的壮汉。因为光线的关系，他没法看清他的面部，但是此人身上透出一股精冷之气，让阿瓦木连打了几个颤抖。

阿瓦木陡然觉得自己应该在何处见过此人。略微一想，阿瓦木不由地大吃一惊，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两个收尸人其中的一个吗？

但是，他怎么能在这里呢？

阿瓦木觉得事情怪异，他刚要喊叫，收尸人的那只搬了无数尸体的手竟然捂住了他的嘴。这只手冰冷生硬，阿瓦木觉得自己的双唇加上舌头，都在一瞬间就被冻住了。他一点儿声音都无法发出。

这个收尸人搬起阿瓦木，悄无声息地朝着山洞深处走去。

阿瓦木最后看了看这些躺着继续睡觉的好汉们。他非常惊愕地看到，在火堆旁，还站着一个收尸人。因为这个收尸人的存在，橘黄色的火光竟然变成了冷冷的蓝色。

这个收尸人悄无声息地在那个叫苏阎王的身边蹲下，两只手陡然抱着苏阎王的脖子，将他的脖子扭了个大反转。苏阎王声息皆无，在梦乡中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收尸人在躺着的这些好汉们身边就这样一个一个地处理着这些生命，就像鬼方的瓜农在摘瓜一样。阿瓦木看得目瞪口呆，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