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烂尾楼右侧有一片荒芜的杂草地,除了营养不良的枯黄野草,还长着几株焉了吧唧的美人蕉,倚着颓圮的残墙不至于被风吹倒。一只不知从从哪里窜来的黑色野猫安静的趴在墙头,它是命案现场最冷漠的旁观者,用一双绿色的不带丝毫情感的眼睛盯着陆嘉阳。
陆嘉阳在原地站了两秒,像是被诱惑了似的,突然改变方向,朝猫走过去。
猫提前预感到什么,警觉地弓起腰,在陆嘉阳靠近之前,嗖地一下逃窜到墙外的树上。
四条腿的动物在肢体灵敏度上,总胜过两条腿的人。
陆嘉阳准备回到原路,爬十层楼梯,到顶楼天台去看看那里的情况,但他忽然定住了。面前的草地里有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陆嘉阳缓慢地蹲下去,一种异样的恐慌像这些杂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他最终捡起了被枯草掩盖的那条项链。
它躺在他掌心,安静而无辜地散发着金属的光泽。在流星吊坠背面,刻着两个字“何夕”。
何夕。
陆嘉阳死死捏住吊坠,然而理智和多年破案的习惯,最终还是迫使他把吊坠收进了随身携带的透明证物袋里。
陆嘉阳不知怀着怎样惶恐和期待的心情,摸出手机给周何夕打电话,却只听见一道冷冰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如陆嘉阳所言,赵乾坤在天台边缘的钢丝绳上发现了血迹。他让人提取了样品带回去做进一步化验,来确认血迹是否属于死者。
“那小子怎么还没上来?”赵乾坤有点纳闷,探头朝楼下一张望,却看见陆嘉阳钻进车里,一脚油门开走了。
“什么情况?”赵乾坤虽然一头雾水,但陆嘉阳在破案过程中突然有了新发现,顾不上别人独自行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也没往深处想,招手叫来吴钊,“大钊,死者的手机不见了,你找她的熟人问一下她的号码,然后去查查她的通话记录。还有把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期间,附近路口的所有监控都掉出来。”
陆嘉阳一路风驰电掣,二十分钟后车停在电视台广播大楼外。他下车后径直往里走。
“哎……”门卫认出了他,伸手想拦。
陆嘉阳利落地避开了,顺手亮出证件。
“警察办案。”
他熟门熟路地走进保卫科,用敲门声叫醒了里面正在打瞌睡的保安。
“麻烦你配合一下。”陆嘉阳出示证件后,直截了当地提出,“我要查看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期间,大门口的监控。”
保安脑子还有点发懵,确认过证件的真实性以后,他本想多问两句,但一触及到陆嘉阳的目光,却像被针扎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陆嘉阳动了动嘴唇:“麻烦你快点。”他语气并不严厉,但有股巨大的压迫力,让人无法抗拒。
“噢……好的。”
保安调出昨夜的监控。
陆嘉阳把监控视频反复看了三遍,确定昨天晚上周何夕没回电视台。
他被一种巨大的不安擒住了,几乎喘不过气来。
保安的瞌睡早就醒了,站在一旁小心觑着陆嘉阳的脸色。只见他脸上表情未变,眼神却越来越沉。保安不由得也跟着担心起来:“警察同志,出什么事了?”
陆嘉阳没做解释,起身扔下一句:“把这段视频拷贝下来,待会有人来取。”便匆匆往外。
下一站,是周何夕的家。
路上,陆嘉阳再次往周何夕的手机上打电话,依然关机。他原本偏单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一线,脚踩油门不断往下,车速不断攀升,黑色越野车几乎贴地飞行。
陆嘉阳一口气冲上三楼,用力敲了两下门。
“周何夕!”
无人回应。
他摸出钥匙开门进去。
这是一间装潢别致的小公寓,加上阳台也只有四十平米,一眼就能看全。
家里所有东西都在,餐桌上还小山似的堆着资料文件……只有周何夕不见了。
陆嘉阳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在她家里翻找。
沙发、茶几、电视柜、她的床……什么线索都没有。
昨天夜里答应他求婚的女人,在第二天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在命案现场留下一条项链。
陆嘉阳跌坐在床上,从口袋里取出那条流星吊坠,他能隔着透明袋感受到刻在吊坠背面的纹路。
何夕。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陆嘉阳闭上眼睛,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早上八点,天光大亮。
一辆红色的沃尔沃轿车从凰城华府小区驶出。经过门口值班室的时候,车速减慢,驾驶座旁的车窗放下来,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
“王师傅早,辛苦了。”
保安笑出了一脸褶子:“苏主播早,路上小心啊。”
苏馨子微笑点头,提速向前驶去。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修长的人影,沿着路中间朝她走来。
“靠!”苏馨子低骂了声,心想又是哪个脑残粉?眼见那人越走越近,苏馨子绕不开,又不能撞上去,只好停车。她管理好面部表情,露出一抹明星对待粉丝的标准微笑。
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就疑惑地僵住了。
她认出了来人。
“陆嘉阳?”
“苏小姐,”陆嘉阳已经走到车窗旁,矮下身子问她,“能不能聊两句?”
“这么大清早的,陆队找我聊什么?”
陆嘉阳绕到另一边,示意苏馨子打开车门,他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不耽误你上班,我们边走边聊。”
“什么事啊?”苏馨子玩笑道,“陆队不是移情别恋,爱上我了吧?我可是个有原则的人,朋友夫不可夫。你们警察有没有纪律要求,不准乱搞男女关系?”
苏馨子是周何夕唯一亲口承认过的朋友。因为这层关系,陆嘉阳对她展露了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耐心。
“你知道周何夕昨天晚上去哪了吗?”
“这话问的……像周何夕那种乖宝宝,她晚上不在你家就是在自己家,要不然就是在电视台加班,还能去哪?我让她陪我去酒吧她都嫌吵。”苏馨子吐槽完,忽然敏感地意识到什么,扭头看了眼陆嘉阳,“怎么了?”
陆嘉阳只问不答:“她最近在台里有没有碰到什么事?”
“她那种好好小姐能……”苏馨子话说到一半,突然没声了。有件事从她脑子里闪过。
陆嘉阳追问:“你想起什么?”
苏馨子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继续说下去:“也没什么事,就是昨天上午,她和张芷意吵了一架。不过那个女人命里缺骂,我也三天两头和她吵架。”
“你说张芷意?”
“对啊,就是《朝观天下》的主播。”苏馨子夸张地模仿起张芷意说话的声音,“‘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芷意’……做作得让人印象深刻。”
陆嘉阳没兴趣听她乱扯,打断她:“昨天夜里10点到11点期间,你在哪里?”
“10点到11点……”苏馨子略一回想,“我在‘一夜酒吧’,有个朋友过生日,我们陪他嗨。从9点开始,一直闹到凌晨才散。”
“当时几个人在场?”
“七八个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张芷意死了。”陆嘉阳在开口的同时,伸手过去握住方向盘。
“什么?!”苏馨子被这个消息震惊得分了神,要不是陆嘉阳提前掌握了方向盘,车子就直接偏离行车道了。
陆嘉阳留意着前方路况,一边控制车子前进的方向,一边平静地告诉她:“再过一会,警察就会去电视台找你们例行问话。”
“那你为什么现在来找我?”
“我找不到周何夕,你是她朋友,我觉得你可能知道她的消息。”
“找不到她是什么意思?”苏馨子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瞪大了眼睛,“难道何夕和张芷意的死……”
“不可能。”陆嘉阳神色骤冷,斩钉截铁地切断了她后面的猜测。
苏馨子心慌地抿了抿嫣红的嘴唇。
陆嘉阳让苏馨子靠边停车。他从面前的夹层里翻出纸笔,把自己的号码留给苏馨子。
“要是你有她的消息,立刻联系我。”
“嗯。”
陆嘉阳推门下车。
苏馨子透过车外后视镜看着陆嘉阳的背影远去,最后消失在阴沉的天色下。她伸手取过陆嘉阳留在本子上的那串号码看了看,重新扔进夹层。
吐着猩红指甲油的纤细小手伸进皮包里翻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一个没存备注的号码,打过去。
铃声响了几十秒,那边人才接听。
“喂……”男人尚未睡醒,鼻音浓厚,“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苏馨子靠在椅背上,兴致颇佳地端详着自己的手,慢悠悠地说:“张芷意死了。你老实告诉我,这事和你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