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看了看许明峰，目光最后落在了李明飞身上。“这，这不是明峰制作出来，送给李明丽的那副手镯吗？”
“哈哈，赵岚小姐，你的眼神真好啊。”李明飞闻言，大笑了起来。
许明峰看了几眼，眉头皱了一下，“不，岚岚，这根本不是我送明丽的那副镯子。”
“啧啧，明峰，你的眼神更好啊。不愧是专业的工艺师，这看东西，就是一目了然。”李明飞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赵岚取出那手镯看了几眼，忽然明白了过来，“李明飞，你，你该不会是将那一副手镯仿造出来了吧？”
“说的是，我不仅仿造出来了，而且还进行了大批量的生产。你们看看，这规格上，还有成色，形态上是不是和原版的一模一样。”李明飞颇为得意的说道。
“一模一样？”许明峰听到这里，不由的摇摇头，淡淡一笑说，“李老板，你也真敢给自己脸上贴金啊。仔细看看，你们这做工还是有些差距的。比如这铜胎的处理，少了一个环节，所以缺乏了一种自然的圆润。而这掐丝，这缺乏一种手工打造的那种细腻。最重要的是上面的釉色。这就是很普通的釉料光泽，能和那一副手镯相比吗？”
李明飞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他点点头，说，“对，明峰，你说的没错。我的厂子里，的确制作不出你那原版的手镯。不过，这已经足够了。而且，我还给你说，着商品的销量非常好。我还申请了专利，仿冒必究。所以……”
“你，李明飞，你也真够卑鄙的啊？”赵岚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
李明飞双手一摊，倒是显得很得意的说，“今天，我也是给你上了一课。商业社会，一切都是以利益为准则的。我这也不算卑鄙，我这叫赢在先机，懂不懂。”
赵岚还想说什么，却被许明峰拦住了。他看了看李明飞，大笑了一声，摇摇头说，“李老板啊李老板，我看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亏你还是对珐琅器投入了这么久的人呢，可是你却对珐琅器根本都不了解。”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明飞闻言，愣了一下，不解的问道。
许明峰笑了笑，说，“李老板，你以为，你仅仅霸占了这个手镯的外形设计，就算赢在了先机。可是，你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一件出色的珐琅器，外形设计只是一部分，而最核心的部分，是它的釉色。为什么珐琅器的俗称叫景泰蓝，还不是因为这蓝，就是代表了珐琅器核心的釉料上吗。你如果现在掌握了最核心的釉质工艺，能制作出和那副手镯一样的明玉一般的温润而通透的光泽质感，那你申请了专利，这才是你的胜利。可是，你根本没有。毫不夸张的说，我现在随便再制作一副造型不同的手镯，但因为用上那工艺，形成明玉一般的通透光泽质感，那么你觉得你花了大价钱申晴专利制作的手镯，竞争上，能比得过我这手镯吗？”
许明峰一席话，直接让李明飞哑口无言了。
赵岚张顿时也笑了起来，她指了指旁边作坊里的窑炉，说，“李老板，看来你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要不然这样，你就来我们这里学习吧，先从烧炉开始。十年后，我保证你可以出师的。”
“哼，你们也别太得意了。”李明飞说着，扭身气呼呼的朝外面走去。
许明峰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说，“李老板，别太得意的是你。我师兄可是打算开工厂，这是要和你对着干呢。看来，你以后的日子也未必会好过了。”
李明飞停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许明峰，这次迅速的走了。
那一刻，许明峰知道，这李明飞是紧张起来了。
赵岚这时说，“明峰，我觉得刚才李明飞说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哦，你的意思是？”许明峰看了一眼她，问道。
“我觉得，咱们也该给我们所设计制作的工艺品，甚至包括我们铜赵记的工艺，比如烫蓝，都要给申请专利。”赵岚看了一眼许明峰，缓缓说道。
“对，岚岚，你说的很对。其实，我也正想说这个事情。”许明峰看了看她，笑吟吟的说道。
“明峰，你这些天，一直在我爸的门口徘徊，是不是也是因为要说这些。”赵岚看了看他，忙问道。
“不仅如此，还有其他的。只不过，我怕师父他听不进去。”许明峰担忧的说。
“算了，明峰，这事情以后再说吧。”赵岚对自己父亲也是很了解。“答应我，我爸这最后的时光里，别让他生气，让他好好的暗度完余生。”
赵岚的目光里，充满了殷切，甚至带着几分请求。许明峰看到这，心里却是矛盾起来。他心说，岚岚，你还不了解师父，他想要的不是安度余生，而是要恢复龙鳞光这一门失传的工艺。
就在这时，里面的工作间里忽然传出咣当的东西掉地上的声音。
两人吃了一惊，迅速跑了过去。
进来后，却见赵兴成躺在地上，几个花瓶的铜胎压在他的身上。
其实，那花瓶铜胎也根本没多少重量。可是，赵兴成却挣扎着，愣是没将那些铜胎给推开。
两人赶紧上前来，将那几个花瓶铜胎给拿掉了，然后搀扶起来他。
“爸，你有没有事情啊？”赵岚担忧的看着他，不安的问道。
眼前的赵兴成，已经是越老越虚弱了。
他看了看赵岚，轻轻摆摆手说，“没事，岚岚，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的。”
“师父，你别胡说了。”许明峰搀扶着他，走到一边坐下了，然后说，“你天天这么忙活也不是个办法，师父，我感觉这样下去根本找不到龙鳞光的制作工艺的。”
赵兴成听到这里，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他说，“明峰，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给我说啊？”
“我……”许明峰这时看到赵岚微微摇头，于是，他到嘴边的话，生生的还是咽回去了、。连忙否认，“不，师父，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不对，你肯定有话对我说的。”赵兴成说着，转头瞪了一眼赵岚，没好气的说，“岚岚，你先给我出去，我和明峰要说会儿话。”
“不，爸，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你。”赵岚闻言，赶紧说道。
“既然留下来，那你就别给明峰递眼神。”赵兴成说着，迅速别过头来，不去看她了。
“明峰，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这些天，你在我的门口徘徊了那么多次了。其实，我一直都等着你开门进来的。”
“啊，师父，你，你都知道了？”许明峰闻言，有些惊愕的看着他。
“哼，你也不想想，你们仨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的脚步声，我当然听的出来了。”赵兴成说着，示意许明峰说。
许明峰到底还是有些迟疑，他犹豫再三，说，“师父，我说可以。但是，你要保证，你不能生气。”
“你怎么那么啰嗦，赶紧说吧。”赵兴成说着，哆嗦着从后面抽出自己的眼袋锅子，想要点烟。可是，手却一直颤抖着。
赵岚见状，赶紧去帮忙点烟。虽然之前劝阻他抽烟，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在意了。
许明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赵兴成说，“师父，你有没有感觉，你现在进行的龙鳞光工艺的研究，其实很多地方都是有问题的。”
“你，你说什么？”赵兴成听到这里，忽然将到嘴边的眼袋拿开了。他拧着眉头，死死盯着许明峰。
许明峰此时心一横，当即豁出去了，“师父，你仔细想想，你现在进行的工艺，以及釉料的选择等诸多工艺上，都是参照铜赵记祖上传承下来的，对不对。”
“是这样的。”赵兴成静静的回了一句。
许明峰跟着说，“师父，那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可是将所能想到的各种工序，包括已知的各种工艺手法都试验了一遍。可是，这龙鳞光为什么还不能制作出来。”
“哦，那依你看，这是什么原因呢？”赵兴成缓缓说道，他的表情依旧是非常平囧。可，越是如此，许明峰却反而更多了几分担忧。
“师父，我觉得，这一门工艺其实在明朝的时候就试穿了。而后面我们先祖们所探寻龙鳞光工艺，所用上的各种办法，以及使用的各种原材料，是不是都是凭借着臆想来进行试验的。久而久之，这反而成了一个约束我们对其他工序以及原材料延伸的想法。所以，如果我们换个思路，不妨考虑一下其他的工艺手法，以及其他的一些釉料，那会不会……”
“住嘴，”赵兴成忽然叫了一声，紧接着，直接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许明峰跟前。“许明峰，你的胆子不小啊，居然敢质疑我们铜赵记祖上的能力。”
“师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万一，祖上他们是记错了呢？”许明峰大气都不敢出，可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话。
“住口，许明峰，我看你真是大逆不道。”赵兴成断喝了一声。“你居然敢亵渎我们祖上，我真是瞎眼了，居然教出你这样目无尊长的徒弟来。你如今吃饭的家伙，不也是祖上传承下来的。你居然敢质疑祖上，你……”
赵兴成越说越气，整个人都颤抖着。
赵岚和许明峰都慌了神，两人赶紧去搀扶他。
许明峰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给他道歉。“师父，对不起，我，我不该说那些话。”
“你不用给我说对不起。”赵兴成用力推开了他，断喝道，“许明峰，从现在起，你也别叫我师父，咱们师徒俩恩断义绝。”
“什，什么，师父，你说什么呢。我，我……”许明峰慌了神，一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岚也跟着劝阻道，“爸，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明峰他……”
“住嘴，”赵兴成冲她咆哮了一声，狠狠瞪着许明峰大声叫道，“许明峰，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种徒弟，离开我们铜赵记。”
“师父，我不走……”许明峰看出来，赵兴成分明是玩真的，他的眼神里从来没这么绝望过，这么愤怒过。
“你，你给我滚，我们铜赵记不要你这种白眼狼的徒弟。”赵兴成说着，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赵岚担心他的情况变得更糟糕，看了一眼许明峰，连忙说，“明峰，要不然，你，你就先走吧。”
“岚岚，我……”许明峰正想说什么，却见赵岚给他递眼神，他没有办法，扭身就出去了。
刚出了门，就听到身后赵兴成的声音，“许明峰，拿上你的东西立刻给我离开铜赵记。如果让我发现你在周围徘徊，不要怪我报警。”
许明峰心里一惊，他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都被赵兴成给看透了。事实上，他也的确想暂时在外面候着。等赵兴成的气消了，自己才回来。
可……
许明峰在这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无比绝望。他发现，自己真的和铜赵记彻底要分开了。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赵兴成说，“师父，我可以走，但请允许我给你磕三个头，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养育和培养。”
“我不稀罕，许明峰，你给我走。”赵兴成大声咆哮着。
而一边，赵岚却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许明峰没有理会赵兴成的话，他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了一下行李，随即就走了。
赵岚想要去追，可是，赵兴成这时却喝道，“赵岚，你要是敢去找他，我就碰死在这里。”
赵岚停了下来，却哭的更加伤心了。
夜，已经很深了。许明峰背着自己的行李，一步接着一步走在大街上。
一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几个小时前所发生的事情。
离开了铜赵记，许明峰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依靠。甚至，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也是一片茫然，完全不知所措。
这时，他看到一个流浪汉在一个墙角靠着，似乎很惬意的在睡觉。
看到这一幕，许明峰也在不远处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了。
他这次出来，身上没带一分钱。赵兴成如今用药花钱很厉害，铜赵记的钱原本也所剩无几了。许明峰担心赵岚钱不够用，就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了。
不过，这样的结果就是自己要露宿街头了。
“哎，小伙子，你醒醒，别再睡了，会着凉的。”
清早，许明峰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睁开眼睛一看，却是一个清洁工正在扫地。
他挣扎着身子，迅速站了起来。
“你是不是第一次来北京，没找到落脚处吗？”那清洁工好心的问道。
“不，不是。我，我……”许明峰支吾了几句，也没说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小伙子，难道是来北京谋生的吗？恩，前面有个叫望京酒店的，里面现在正招聘服务员呢。你要是不嫌弃，不如去那里先干着。管吃住，一个月有三百块钱呢。”
这清洁工倒是很热情，给许明峰甚至指了一个地方。
许明峰感激的点点头，提着自己的行李，迅速走人了。
许明峰虽然离开了铜赵记，可是自己的心却一直还在那里。他终究是忍不住，中午的时候，提着东西又回去了。
但是，距离铜赵记大约只有五百米的时候，却远远的看到了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站在那里，异常愤怒的瞪着他。
许明峰停了下来，迟疑了几秒钟，极不情愿的转身走了。
看来，赵兴成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手，所以早早就在那里防着他回去的。
许明峰心里空落落的，茫然的走在路上，却不知道要走向何方。
俗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许明峰被赵兴成逐出师门的事情，一夜之间，几乎传遍了整个珐琅器手工艺行业。
众人除了震惊之外，却也纷纷蠢蠢欲动。毕竟，许明峰的能耐，在整个业内，都是非常有名的。很多人甚至深信不疑，若是自己的作坊有许明峰在，那必然会得到重振的。
已经是两三天之后了，许明峰像是一个流浪汉一样，在大街上游荡着。
当然，他也格外的注意，尽力避免被人认出来。
这几天，已经有不下五个作坊的人来找过他。甚至，有三四个工艺品公司朝他抛来了橄榄枝，开出了非常吸引人的条件。
但，许明峰一概拒绝。尽管被赵兴成逐出师门，可许明峰的心却永远属于铜赵记。在他看来，现在改投别的作坊或者公司，那就是侮辱师门，是愧对师父的。
这天中午，许明峰捂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在街头上游走。他这几天一直饥一顿饱一顿，而且吃的都是别人扔掉的残羹剩饭。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叫花子。
可就算如此，他却心安理得。
“明峰，真的是你吗？”许明峰在一个饭店门口，正等着一桌客人走掉，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一转头，却见是梁艳。
许明峰吃了一惊，迅速将那乱蓬蓬的头发这挡着脸，不自然的说，“梁艳，你，你怎么……”
“明峰，我总算找到你了。”梁艳非常欣喜的叫道。她丝毫不顾及许明峰身上脏兮兮的，抓着他的手说，“你知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我找你找的有多辛苦啊。”
“梁艳，你，你找我干什么啊。快丢开我，我身上太脏了。”许明峰慌忙挣脱开她的手。
梁艳摇了摇头，叹口气说，“明峰，你瞧瞧你，都成什么样子了。走吧，我先带你去打理一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