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虹密切关注着詹姆斯的动向。詹姆斯在张衣玫公司大量收货，刘虹听了后，心情不爽。她本来以为詹姆斯知道了张衣玫用劣质地毯糊弄他后，会跟张翻脸，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此番收的货反而比以前还多，这实在让刘虹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家伙，不是脑袋进稀饭了吧？

刘虹发短信联系詹姆斯，问他什么时候到她的公司收货。詹姆斯让她稍等，在张衣玫处选完后，就到她的公司去，一般是明天上午。

詹姆斯的短信简单直接，透着冰冷。刘虹虽然不太满意，却也顾不得别的，赶紧打电话给各家工厂，让他们准备好货，明天到公司验货。

刘虹很明白，以詹姆斯的性格，他会在张衣玫的公司大肆选货，第二天选的货会少很多。何况众工厂的货已经被张衣玫选了一遍，剩下的都是边角余料了。刘虹唯一有希望的牌，是在李龙身上。她把李龙的电话留到了最后，等把所有人问遍了以后，喝了几口水，略微歇息了一会儿之后，才打电话给他，问他工厂还有多少货，把他家的货的数量和价格给她报个明细。

作为附近最大的地毯加工厂的老板，李龙考虑得自然比别人多些。他除了单独给刘虹留出了一部分独家样品外，还预留了一部分高质量的地毯。

报完单子后，李龙告诉刘虹：“刘经理，我这些高质量的地毯，是专门为高端客户准备的，张衣玫都不知道我有这些地毯。您可得给我卖个高价。”

刘虹说：“只要质量好，没问题。不过李厂长，你可得保证您的这些产品别人没有。”

李龙说：“这个我敢保证，别人肯定没有！”

李龙跟刘虹打电话的时候，正在他的仓库里整理货。卖给张衣玫的货，基本上没有什么利润，但是他手里有了活动资金，这就可以让公司周转起来。对于公司来说，能转动起来，不亏钱，那就是利润。李龙把加工点的欠款付了，把神一般的老关恭恭敬敬送到了车站，开车回到家正准备把给刘虹的货装车，刘虹的电话就来了。末了，刘虹还跟他说了一件事儿，说王从坤也有点儿货，货不多，单独雇车有点儿浪费，这个王从坤又是天下第一的吝啬，舍不得花钱雇车，让李龙帮王从坤把货捎到琴岛。

李龙答应了。

在众人看来，李龙跟王从坤是两个很奇葩的人。王从坤当年穷困潦倒，他能靠着地毯发家致富，全靠李龙帮忙。当年李龙为了扶植他，说服一个加工点，把加工点下面的一个小点让给了王从坤。王从坤靠着一张老实巴交的面孔，深受众工人信赖。加上他有做小生意的精明劲儿，迅速扩张起来，成为李龙当地加工点中，比较大的一个点。几乎在他刚刚有些规模的同时，王从坤就利用李龙的图案，利用他的剩料，偷偷做地毯卖。可以说，王从坤是靠吸着李龙的血壮大起来的。

李龙也承认，当年王从坤给他加工了大量的地毯，完成了很多加工点无法完成的一些复杂图案的加工任务。何况现在的加工点哪个不偷偷的卖货？加工点与工厂，都是互相依靠又暗中博弈的。从品质上来说，大家都差不太多。

因此，李龙虽然讨厌这个精明得让人可怕的王从坤，却有时候又忍不住帮他。王从坤呢，一方面对他感激涕零，一方面继续利用李龙的善心，盗取他的图案，甚至偷买李龙加工点给李龙加工的地毯。

这真是一对奇葩。

跟刘虹结束通话后，李龙刚帮着仓库保管搬了几条地毯，王从坤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王从坤先客气了一番，然后告诉李龙，他有两包货，约有一千平方英尺左右，样品居多，让李龙帮着捎到刘虹的公司。

李龙本来以为只有两三条地毯，听说一千多尺，他犹豫了一下，又答应下来。李龙的货多，这次用的又是自己公司的小货车，拉自己的货都拉不过来，很显然，放上王从坤的一千尺，那他自己的就要少装一千多尺。

自己的车装好，李龙给王从坤预留了一千多尺货的空间。他打电话给王从坤，王从坤却告诉他，他自己也准备去趟琴岛了，那边还有一家公司的货款要清一下，他想自己雇车去一趟。

李龙笑了笑，说：“那好，我还能多装点儿货，不过可不能开手扶车去了啊。”

王从坤“哈哈”大笑。

第二天，李龙和司机来到刘虹公司租的仓库。刘虹公司仓库的位置比较偏僻，在琴岛市的西南角，是当地一家仓储公司的一处仓库，部分对外出租。

仓库不是很大，但是仓库外面的空地比较大。二十多辆汽车一字排开，车的后面，都横七竖八，摆满了各种地毯。

这些地毯厂家，大都是省内的。远的有德州、济南、菏泽等地的工厂，近的有烟台威海等地。德州宁津在八十年代，曾经有规模比较大的合资地毯厂，生产皇宫地毯，带动了当地皇宫地毯的发展。后来合资地毯厂解体，宁津一带出现了不计其数的皇宫地毯厂。这些年，地毯形势急速下滑，很多工厂奄奄一息，大量工厂倒闭，剩下十多家，今天基本都来了。还有鄄城的高道数地毯、菏泽的葡萄牙地毯等等。

李龙下车后，司机开始朝下搬地毯。李龙挨家走着看了看，跟众人打了个招呼。

王从坤雇了一辆小面包车，停在最外边，但是他没有打开地毯，只是把面包车的后门打开了，王从坤坐在面包车后，虽瘦如镰刀，黑如泥鳅，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仿佛一只随时准备进攻的豹子。

李龙朝着王从坤打招呼：“王大哥，来得挺早啊。”

王从坤“呵呵”笑着，从车上下来，说：“客户来的晚了，说八点验货，现在都十点了。”

李龙说：“客户从来都是这样，他们是大爷。王大哥，打开货吧，客户应该差不多快来了。”

王从坤“呵呵”一笑，说：“等等，再等等，我这点货，客户来了再打开也不晚。”

李龙笑了笑。他知道，王从坤的地毯里，大部分都是自己的老图案，他不想让自己看到。

刘虹一会儿带着詹姆斯来了。詹姆斯先跟李龙打了个招呼，直接过来看他的地毯。

李龙这次拉的一万多尺手绣地毯，是他今年的主打手绣。这一万多尺地毯，是五个新图案，从最小规格，到最大规格，规格齐全。这批新品，生产过程极度保密。他嘱咐加工点，在生产过程中，必须保护图纸，生产完毕，所有的图纸都要回收。缺一张图纸，罚款一百。当然，他也付了比别的地毯高得多的加工费。

果然，詹姆斯对他的这些地毯很感兴趣，表示他都要了。

刘虹把价格告诉了詹姆斯，詹姆斯却摇头了，他告诉刘虹，他在张衣玫那儿也收了一部分这种图案，价格跟别的地毯价格一样，很低。

刘虹狐疑，对李龙说：“詹姆斯说他在张衣玫那儿也收了一部分这种地毯，但是价格很低，李厂长，你不是说这些图案你是第一次拿出来的吗？张衣玫那儿怎么能有？我来的路上，还跟詹姆斯说，今天会有你的新图案出来，詹姆斯还很高兴呢，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李龙坚定地摇头，说：“我敢保证，詹姆斯这是在跟你玩心眼压价呢。这五个图案，我春天才下来的样品，我看了没问题，才安排的大货，这些地毯，是刚出来的第一批，张衣玫那儿绝对不会有。”

刘虹相信了李龙，对詹姆斯说：“詹姆斯，您或许是搞错了吧。李厂长说，这些地毯，是他生产出来的第一批地毯。”

詹姆斯笑了笑，拿出了照相机，找到了几张相片，让刘虹看。刘虹看了几眼，把照相机递给了李龙，说：“李厂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龙接过相机看了看，果然，是自己的这几个图案其中的四个。配色、构图和花的层次，几乎是一模一样！

李龙喃喃自语：“见鬼了！见鬼了！”

詹姆斯蹲下，拿起李龙的一条地毯仔细看，对刘虹低声说：“刘，李厂长的地毯好像更硬一些，图案也更细致。但是您知道，我的顾客是不太懂这个的，所以，李厂长的地毯我可以给他价格略高一些，但是不能太高。”

刘虹把詹姆斯的话告诉李龙，说：“李厂长，算了，你另报个价格吧。”

李龙现在的精力，已经不在价格上了。他要找出原因，他要知道，是谁这么快就把他的图案偷走了，而且还在他之前，就开始卖货了！

李龙说：“刘经理，你们先选别人的货吧。这件事儿我得查清楚！这也太扯淡了！”

刘虹带着詹姆斯先去了别家工厂选货去了，李龙打电话给张衣玫：“张经理，我问您件事儿。”

张衣玫说：“我正在仓库给詹姆斯打包呢，什么事儿快说。”

李龙说：“这次有人卖了一批新图案给您，是四菜一汤结构的，角花有葡萄和小鸟，中心花底和角花底色是跟1573一样，大底色跟1542一样，您应该记得这图案吧。”

张衣玫说：“记得，怎么了？”

李龙说：“您能告诉我，是谁卖给您的吗？”

张衣玫犹豫了一会儿，说：“这个……我不记得了。我这里上千个图案，我怎么能记得是谁卖的？”

李龙说：“这批货刚下来，应该是一个月之内卖给您的，或许就是昨天呢。您肯定能记得。您不是也说非常讨厌工厂之间偷图案吗？这个图案是我那边设计的，我还没出货呢，就让别人给偷了。”

张衣玫“哼”了一声，说：“李厂长，你不是没出货，是把货卖给别人了吧？我讨厌工厂偷图案，更讨厌有人撒谎，不说实话！我早就跟你说过，只有跟我张衣玫合作，才能卖货，跟我玩心眼会把自己玩死！跟你说实话，别说我不知道是谁卖给我的，就是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张衣玫扣了电话。

李龙气得浑身哆嗦，靠在了车上。

司机走过来问道：“老板，您没事儿吧？”

李龙摇头，说：“没事儿。不过这次我得把这个事儿查到底！我不能再装哑巴了！”

司机说：“这个简单啊，这批货是谁加工的，那就是谁跑的图案呗。手绣图案，从来都是无法保密的，别人想偷太简单了。”

李龙说：“这些货，都是老关那边加工的。这个老关，偶尔能卖点儿货，不过他不会卖得这么明目张胆。”

司机说：“那就没法查了。老关附近也有不少地毯厂，谁找老关买的图案，老关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跟您说，更不会承认。”

李龙是老地毯了，自然明白地毯圈的这些勾当。但是，自己辛辛苦苦花费大量资金研究出的新图案，就这么轻易被人盗走，他真是不甘啊。

李龙打开詹姆斯的相机，仔细观察詹姆斯从张衣玫那儿拍的这些图片。看了一会儿，他终于有所发现了。

在一条4x6地毯图案上，他发现了与自己地毯不一样的地方。中心奎龙小黄花，他的地毯上有六个，两边一边三个，而相机上的花是四个，两边各两个。仔细再仔细观察，很多地方都有小花被省略掉了。

做出的地毯都一样大，但是花的数量却少了，这说明地毯网布的眼大了。

李龙恍然大悟道：“九目地毯！这是九目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