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真是不公!
秦绝长长叹口气,用力拧一把被湿漉漉的背心,不忍心看走在身边的妹妹秦颜。
秦颜是秦绝的双胞胎妹妹, 比秦绝晚出生五六分钟,相比秦绝的高大,她个头小的可怜。
十八岁的秦颜,看起来更像是刚刚十四五岁还没发育的女孩,脸色蜡黄,面容瘦削,一双丹凤眼在脸上显得特别突兀,薄薄的嘴唇没有半点血色,一身灰不拉几的衣服,及其不合身的套在身上。
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得出,瘦弱的秦颜颇有几分姿色。
村里人都说,这兄妹二人的长相,跟他们的爸爸毫无相似之处,倒是像极了他们的疯子母亲。
秦颜的这件衣服是母亲的,家里实在太穷,正是爱美年纪的秦颜,只能穿母亲的旧衣服。
母亲整日疯疯癫癫,生活压根不能自理,两个刚刚十八岁的孩子,拼死拼活赚点钱,也就是维持个温饱,哪里有闲钱打扮呢?
“哥,你看!”
向来没有精气神的秦颜,突然间不敢置信的大声喊叫起来。
顺着妹妹秦颜手指的方向看去,刚刚还沮丧万分的秦绝,不禁瞪大了眼睛。
院子里坐着一个穿戴整齐,打扮的干干净净的女人!
她背对着院门坐着,齐耳的发髻梳理的整整齐齐,身上穿一件鹅黄色的半袖上衣,仿佛在沉思着什么,一动也不动。
这是……
自从兄妹两个出生那年,家里遭遇了一系列天灾人祸之后,母亲就变的疯疯癫癫。整日里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嘴里自言自语喃喃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语。要不是兄妹两个生命力顽强,早就到地底下跟爷爷和爸爸团聚去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
母亲不光把自己打扮的干净整齐,竟然还做好了饭菜!
虽然只是一些家常菜,但从秦绝记事以来,这还是鱼肉菜肴第一次出现在家里的饭桌上。
大概是妹妹秦颜的惊叫声打断了女人的思绪,她转过身来。
秦绝一时哽咽。
母亲……
在秦绝的记忆里,别说是照顾兄妹两个了,她连自己的生活压根都不能自理。整日脸上带着厚厚的油灰,他甚至没有看清过母亲真实的模样!
巴掌脸,丹凤眼,嘴角左边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俨然是一个上年纪的秦颜!往日木然无光呆滞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神采!
她对着他们笑了......
“妈····”
秦绝不自觉喊出声来,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滚落下来。
从小到大生活在这个小山村的秦绝,十八年的光阴足以看透世态炎凉。
家中的那些变故,是秦绝从村里那些嚼舌头的村妇嘴巴里知道的。
背后议人长短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但显然,这些村妇压根就没有把秦绝当“人”看, 每当议论秦家的家事的时候,她们总能选择秦绝在场的时候,故意提高声音,唯恐秦绝听不到她们的议论。
她们说,秦家之所以现在光景惨淡,全都是因为秦家祖宗上盗墓损了阴德。一家子死的死,疯的疯,别看秦绝兄妹现在还活着,定也是个短命的。
要不然,谁会给孩子起这样晦气的名字。
“回来了,来,洗手吃饭···”
刘兰香抬起瘦削的胳膊,冲着秦绝挥挥手。
“马上来!”
秦绝用满是泥巴的手擦了一下眼睛,擦的满脸都是泥水。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不能当着母亲和妹妹的面流泪。
况且母亲精神好起来,是喜事。
“妈,这些菜真好吃······”
秦颜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饭菜,眼睛亮晶晶的开心极了。
“慢点吃······”
刘兰香笑着理了理秦颜那乱糟糟地头发,自桌下拿出一瓶葡萄酒来。
“来,今天是你们两个十八岁的生日,喝点儿吧·····”
生日?
秦绝心猛的一缩,眼神黯淡。
从小到大,他跟妹妹就没有过过生日。
村里的那些长舌妇说过,他跟妹妹出生的当天,爷爷突发脑溢血没抢救过来,爸爸出车祸当场就没了呼吸、叔叔被人发现尸体在医院的停尸房,而奶奶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直接从医院大楼一跃而下。
他们说,他们兄妹两个是秦家的克星。
这些无凭无据的话语,成了压在秦绝兄妹身上的巨石,甚至于,村里的人当着他们的面,喊他们为灾星。
他们的生日,亲人的忌日,他们又怎么会庆祝。
刘兰香将斟满了葡萄酒的酒杯放到兄妹两人面前,冲着两个孩子点点头,示意两人赶紧喝。
秦绝回过神来,疑惑的看着母亲。
家里家徒四壁,平日里的油盐都要量度着吃,母亲又是从哪里弄来的饭菜和葡萄酒?
“这是你爸走之前留的一点钱·······”
像是看清了秦绝的心事,刘兰香幽幽叹了口气。
秦绝心里猛的一沉,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婆娘当着他的面,说母亲不检点之类的话语。
秦绝不禁在心里骂起来,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
怎么能用这么龌龊的想法思量自己的母亲!
秦绝狼狈的端起酒杯,“妈,小颜,你们放心,以后我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酒过三巡,初次沾酒的秦绝,还是不胜酒力,昏昏沉沉睡去。
轰隆!
外面断断续续在打雷,一道明晃晃的闪电,从破烂的窗棂窜进黑漆漆的屋子里,瞬时间把屋子里照的光亮。
躺在嘎吱作响木板床上的秦绝,不禁裹紧了身上的棉被。
忽然,一声巨响,破旧的木门扛不住这狂风暴雨被掀翻在地上。
突入而来的冷风猛烈的吹向秦绝睡着的木板床,将秦绝冻的浑身发抖,身上的汗毛阵阵竖起。
“这鬼天气·····”
秦绝嘟嘟囔囔,有些无奈的从床上坐起。
他白日里在地里干农活累的厉害,身子酸痛的很,加上酒精的作用,脑子这会还有些不灵光。
“咯咯······”
耳边传来女人诡异的笑声。
秦绝揉着额头的手一顿,僵硬的向床边看去。
那一眼,吓的他险些魂都没儿了。
床前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借着闪电的余光,秦绝隐约看到,女人穿着件老式的宽大衣袍,裙摆空空的,两只干瘦的腿仿佛随时都能被人折断。
就在秦绝被吓呆的瞬间,女人的双手已经狠狠的掐在他的脖颈上!
那手臂冰冰凉凉的,如同冬日里的冰块,让人不寒而栗。
眼看女人手上的劲越来越大,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秦绝狠狠打了一个冷颤,瞬间清醒过来。
他奋力地挣扎。
濒死之际的反抗,终是起了作用。
秦绝费尽力气将女人从自己身上推开,踉踉跄跄地从屋内跑了出去。
“妈,小颜——”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秦绝凄厉的呼喊,在雨中显得渺小而又散碎。
他摔了几个跟头,跌跌撞撞地推开西屋的门。
房间内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心中一紧,当年算命先生说的话忽然自脑海中响起,“你们这一家,没人会有好下场。”
“你和你妹妹,都活不长。”
都活不长……
秦绝脸色煞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
外面一道闪电划过,房间内大大小小血淋淋的“死”字,就这样突兀地闯入秦绝的视线。
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秦绝看着房间内的情形,双目惊恐,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多年来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恐惧,此时此刻彻底爆发。
“死了,都死了······”
“我该死,秦家人都该死·······”
“呵呵……哈哈哈哈……”
秦绝又哭又笑的捶打着地板,狠命地撞击着自己的额头。
外面的雨愈发的大,秦绝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想要活活将自己撞死。
“咯......咯咯······”
女人诡异的笑声再次响近,已经被折磨的精神有些失常的秦绝,猛然间抬起头来。
他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宛若地狱里爬出的厉鬼般,掐着女人的脖子,狠声道:“说,我母亲和妹妹在哪里!”
“咯咯咯……”
那女鬼仿佛听不到秦绝的怒吼声一般,耷拉着脑袋径直朝秦绝傻笑着。
秦绝恨从中来,抄起身边地板凳就准备拍下去,忽然,一阵冷风吹过。
女人贴在脸上的湿发露出小半张脸,秦绝看着那熟悉的眼睛,直直愣在原地。
“小,小颜......”
“咯咯……”
回应他的,依然是那诡异的笑声。
这几年,母亲痴傻的时候,也是这番模样。
妹妹她……
想到母亲发疯时嘴里来来回回念叨着的那些话,秦绝整个人仿佛跌进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