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山林还是很美的。山清水秀，树叶还没有完全舒展开，发芽晚的才刚冒出绿芽，脚下的草也刚冒绿，化了冻的土地柔软而富有弹性。张凯没有心思享受这些，他加快速度，朝着后山走。

走了一会儿，他感到饿了，就打算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吃几个土豆。

远处有条窄窄的山溪，山溪旁有块大石头。石头好像是有人特意放的，平整，朝阳。张凯看那石头离这儿不是太远，就走了过去，坐在石头上，从兜里掏出土豆。

石头被太阳晒得很温和，似乎刚刚有人坐过。眼前有山有水，天上太阳高照，似乎一切很美好。张凯觉得有种恍惚在老家的感觉。

老家也有一条小河，河水自然比这个宽些，河水清澈，绕过山脚，河边也有很多石头，那是女人们洗衣服的地方。张凯常常去帮着老婆胡桂华去拿洗完的衣服。那时候的老婆秀丽健壮，河水清澈，他端着盛衣服的脸盆往家走，身后还跟着拿着一双鞋的小小的闺女。

那是多美的一幅景象啊。

这儿依然有水，有石头，自己却是妻离子散，一无所有了。

老婆，女儿，你们在哪里呢？

吃了几个土豆，张凯想起身去喝点儿水。走到刚刚经过的小河边，他看到水中好像有段白白的东西。

那东西在离自己右边大约十多米的水下。在幽暗的树荫下，在水底黑暗的环境中，白得刺眼。

张凯走过去，弯下腰，看清了，那竟然是一只手，一只从手腕处被砍下来的人的手。他有些不相信，定了定神，走过去看了看。那只手在水中漂着，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但是也没有腐烂，而是像过年时候扒了皮，泡在水中的鸡爪子。

张凯不大确定这到底是否真的是一只人手，他从旁边找了根木棍，把那手扒拉上来。他看清了从手腕处被砍断的骨头渣，看清了收缩的筋脉，是一只人手，并且，从手的修长和细细的手指来看，应该是一只女人的手。是一只没干过粗活的女人的手，跟胡桂华的粗壮的手不一样。

这地方，怎么会有女人？

张凯再站起身的时候，就感觉浑身冰凉了。包括眼前的世界，那块平整的大石头，头顶上亮晃晃的太阳，都变得阴森森起来。他似乎看到一个留着长发的女人，正坐在石头上，幽怨地看着他。

张凯扔下手中的木棍，远远地绕过那块大石头，朝山下跑去。

一直跑出了好远，张凯浑身都跑出了汗，那种阴冷的感觉才淡了些。但是，他看着这个大山，哪怕是山中的一棵树，都感觉有了恐怖的感觉。

在走到那个道观山脚下的时候，他坐下歇了歇。他休息的地方是一片小树林，树林不是很大，树木也不高，生机勃勃，好像是刚被伐过后新长出的树苗，张凯觉得这样的树林应该比较安全，就坐下来，脱下鞋，把灌进去的沙子倒了出来。

倒完了左脚的鞋，然后他就倒右脚的。刚把右脚的鞋脱下来，他看到有个影子横在他的右脚前。

他只是稍微感觉有些奇怪，因为他现在的太阳在正南方，快到头顶位置了，树木的影子都很短，他坐在这儿，就是因为这周围树木稀疏，视野比较开阔。

他边扣着鞋里的沙子，边奇怪这个影子，还没考虑清楚，那影子突然猛地从他身边掠起一阵风，跑到了林子深处。

其实从这影子出现在张凯面前，到他急速离去，不过是一两秒的时间。影子飞速离去，张凯抬起头看到了背影，是一个人。一个似乎穿得非常破烂，但是脚步迅捷的人。

张凯呆呆地看着那人急速地消失在树林里，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来到他的面前，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跑开去。但是，他知道这个树林里一定有什么秘密，就穿上鞋子，藏身在一块大石头后。

等了很长时间，他终于听到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音很轻捷，如果不是特意听，几乎都听不出来。

张凯四下看着，看到从自己的左前方，也就是东边，隐约走来了两个人。

那两人便走边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近了，张凯才看到他们手中各自拿着一柄大约五十公分长的短刀，头发很长，胡子拉碴，穿的衣服倒是比较整洁，普通的衣服，从衣服上，无法分辨他们的身份。

张凯看到其中一个人似乎注意到了这块大石头，他心里暗叫不妙，这块大石头太显眼，如果他们真的是找人的，不会放过这块大石头的。

好在他们离得还比较远，张凯从大石头后朝后爬，然后弓着腰，跑到远处一丛灌木丛后。再后面，就是一条小沟，如果这两人在朝这儿走，他就可以跳下小沟，顺着小沟跑远。

他从树空间隙，看到那两人果然朝着大石头就走了过来。最要命的是，他们还注意到了张凯坐着的地方，从他坐着的地方，拾起一点东西闻了闻。张凯心里绝望地叫了声。他们竟然拾起他从鞋里扣出的泥，闻闻。张凯非常清楚自己鞋里扣出的泥有多臭。果然，那两个人都闻了闻张凯扔在地上的臭泥后，厌恶地甩了甩手，还骂了一句什么，竟然举起刀，就朝着这块大石头，包抄过来。

张凯看这架势不好，也不想再观察了，轻轻地爬了几步，爬下小沟，先跑了一会儿，看两人似乎没有追上来，他就从沟底爬上对面的小土坡，开始朝山上爬。

因为刚才一幕，他边爬山，边注意着四周。不注意倒没有什么，开始注意了，他发现似乎身后有什么跟着自己。那两个持刀的家伙走得没影子了，但是他能感觉到，有人在跟着自己。

张凯一注意到这个现象，他的心里就开始哆嗦了。在老家的时候，人们就说，在东北老林里杀人非常方便，杀了后，走人就行，没人能发现。现在自己就是处在这种茫茫山林中，死了真跟死只野鸡差不多。

他又想到，老家人说很多杀人犯都逃到老林子里，心里就更恐惧。刚刚看到的那两人，身手敏捷，是不是两个杀人犯？张凯想到他们手里的刀，自己现在是手无寸铁，他们如果想杀自己，那自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张凯一边瞎琢磨，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山上爬。山上就是那个灵虚道长的道观的位置了，万一那个老道士住在道观的废墟里，那老道士应该会救自己的。

眼看着就要爬到那废墟了，突然有个人在后面轻轻地喊他：“别往上爬了，那上面有人。”

张凯一听后面有人说话，更是害怕了，他心里说，我当然知道有人，就是有人我才得快点爬。

他咬了咬牙，脚下更加快了步子，那人也加快步子，在后面喊道：“上面的人会杀人的。”

张凯听后面的这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像个好人的样子，就停下了脚步，朝下看。随着树影摇晃，那个人喘着粗气站在他面前。不是那两个拿着刀的人，而是一个同样留着长发的，胡子拉碴的男人。

男人很瘦，衣服破烂且脏污不堪，唯一能让人感觉比较干净的，是他的一口白牙。那人看着张凯，坐下，问：“有没有吃的？”

张凯迟疑了一会儿，从兜里掏了两个土豆给他，那人看到土豆，眼睛亮得像手电筒，几口就吞了下去，说：“大哥，您再行行好，再给两个吃吃吧。”

张凯掏了掏，兜里只剩下四个了。但是看他的样子，应该是饿了很久了，就又掏出一个土豆，递给他，那人两口吞下，幸福的叹一口气：“终于吃到人吃的东西了。”

张凯偷着观察一下他，他没有刀，似乎也没有枪，不像是杀人犯，就放下心来。

他问：“兄弟，你怎么跑到这林子里来了？”

那人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了，先说说你吧。”

张凯留了个心眼儿：“我很简单，就是到这里找老道士的。你呢？”

那人咽了口唾沫说：“求求你再给我个土豆吧，这味道太他妈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