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永禄又不知去了哪里。张凯想念着妻女,但是只能在附近转悠。他想冒险到山里看看,又没有防身武器,想到那两个追杀关兴的人手中的短刀和他们恶鬼一样的眼神,他就知道,生命在他们的眼里,只是手中的大刀一挥。
张凯想到了张雷的茅屋,他已经跟巫师的父亲打听好了去茅屋的路。从这儿到张雷的茅屋,需要走一天。其实两者之间距离不是很远,但是很多地方需要绕过峡谷,所以时间长些。
张凯跟巫师说他要回他住的茅屋看看,巫师不同意,说他出去就回不来了。张凯说:“回不来也得去,总不能在这儿憋死。”
巫师叹了口气:“你自己看着吧。”
巫师最近不但没有肉吃,他们的土豆和玉米面也将要断顿了,巫师因此心情非常不好。他们和那些日本人一样,害怕外面人发现,因此不敢打枪,森林中野鸡和兔子很多,但是它们非常狡猾,巫师下的套子最近总是空着。
张凯决定回茅屋看了。他走的时候,老人给了他一个小袋子,装了尽可能多的土豆。张凯告别老人,拿着老人给他画的简单的地图,就出发了。
为了绕开一些险恶的山谷,张凯需要选择从外围走还是从森林深处走。从外面走,极容易遇上巡山的警察。上次那个警察要杀他,使得张凯看见警察就害怕。从里面走,可能遇上熊瞎子不说,最主要的是害怕遇上那些魔鬼一样的日本人。现在张凯知道,这些人是人不是鬼了,他们不怕太阳,可以在大白天出来杀人。
张凯想了想,还是决定从外围走。巡山的警察,终究要比那些日本人危险性少一些,老远看到他们,他就朝深山跑,他们是不敢朝里面跑的。
绕过第一个小峡谷的时候张凯就是朝外面绕的。他先从这边横着走出大约十多里路,再朝右边拐。过了几个起伏不大,树木稀疏的山坡。山坡上有很多大树桩子,那是人们砍树留下的。正是因为很多大树被砍掉了,这些山坡就显得不那么阴森。看到那些大树墩,张凯都有种很亲切的感觉。他知道,留下这些树墩的,都是像他一样穷苦的劳动者,现在他多么想做一个穷苦却有家有业的劳动者啊,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了那个权利。
张凯喜欢走在这样的山坡上,感受着阳光透过树枝,透过树枝上的嫩芽,轻轻地、暖暖地照在他的脸上,阳光中有柔柔的久违的春天的气息。张凯多么想在这样的日子里,和老婆胡桂华一起刨地,种庄稼啊。闻着土地的香气,即便是没有钱,即便吃不饱,那又有什么?
张凯想到胡桂华和闺女就想哭,想到这些年来的辛苦,想到她们跟着自己拼死拼活一路狗一样要着饭逃到了这里,刚吃了一天饱饭就无影无踪,生死不明,他的心里就难受得不行。他们能闻到这阳光的味道吗?能看到这树上的嫩芽吗?
张凯走着走着,感觉脸上发凉。用手一抹,才知道自己是流泪了。他心里骂着自己真没有出息,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妈的,自己这算什么?
他抹了一把脸,又抹了一把,却抹不干净。他索性不抹了,迎着细细的小风。晒着太阳,他感到了某种鼓励。自己把老婆女儿救出来,一家人就团聚了。在这荒山野林里,开点儿地,日子不就好了吗?
他看到有的树上有干了的松蘑,就边走边采。一会儿的功夫,他带着的小包袱就采满了松蘑,他想到自己晚上能煮松蘑吃了,就有些高兴。包袱满了,他继续朝前走。
走了一会儿,下了山坡,是一段很开阔的平原地带。这个地带应该是下大雨发山洪的地方,因为往前看去,似乎没有树木,只有不是很高的野草。张凯在里面走,竟然惊起了很多野鸡。这地方视野太开阔,不是很安全,张凯先找个野草比较高的地方,坐着歇息了一会儿,然后加快步伐,冲过了这片草地。爬上了一个小山坡。
张凯抬头观察了一下眼前的地势。眼前是一座环形的大山,就像是一个女人的巨大怀抱,把他圈了起来。现在他无论是朝前走,还是朝西走,都要爬山。
张凯估摸着也好到中午吃饭时间了,就找个地方坐下,吃了几个土豆。歇了一会儿,他就撒了一泡尿,把包袱扎起来背在肩上,开始爬山。
山一开始比较平缓,树林也比较稀疏,但是越爬越陡,到最后,张凯的腿都开始抖了起来。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放慢了速度。爬到半山腰的时候,他抬头看看山峰,前面的路,似乎直上直下,他泄气地坐下,边喘着粗气,心里边暗暗算计。如果不抓紧时间,天黑前就很难赶到张雷的茅屋。可是这山,每走一步,都是咬着牙,抖着腿。太难走了。
张凯两只手轮流拍打着腿,稍微坐了一会儿,就站了起来。咬着牙,继续攀登。按照老巫师的说法,翻过这座山,山上有一条隐约的小路,那是当年淘金的人踩出来的。顺着小路朝西南走一会儿,看到一个小峡谷,别顺着峡谷走,要走峡谷旁右边的山坡。顺着山坡朝西走,只要走不错方向,就又能看到一条隐约的小路。顺着小路往下,就能看到张雷的小茅屋了。其实,张雷的小茅屋并不是张雷先盖的。那地方是早年挖参人盖的小屋,挖参人很讲究,临走的时候,都会放一些米面什么的在那里留着。小屋还永远不锁门,就是为给经过的人留个方便。
后来闹日本的时候,这个小屋没人敢来,时间长了就塌了。日本人投降后,张雷喜欢上了那个地方,他就把小屋重新盖好,那儿就成了很多人进山、出山、休息的地方。不过,因为这些年进山的人有进无出,从那里进山的人已经很少了。
张凯爬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块裸露的巨石。巨石坡度很大,但是也不是无法攀登。爬上着块大石头,应该就快到山顶了
张凯咬着牙,弯着腰,爬上巨石。两条腿都开始发软了,他咬着牙爬到石头顶部,却愣住了。他的眼前是一条大裂缝,最窄的地方,也有两米多宽,裂缝很深,他不敢从上面跳过去。张凯朝四下看了看,觉得朝旁边走一会儿,应该就能找到绕着裂谷的道路,就小心地顺着裂谷的边缘超前走。
因为腿软的缘故,走在边上,张凯两腿直打哆嗦。绕过一棵小树的时候,他看着前面有一根小树枝,不以为意,就踩了下去。没想到树枝突然变成了一条蛇,朝着张凯就咬,吓得张凯一跳,脚步一歪,摔下了裂谷。张凯下意识地抓住旁边的树枝,拽着树枝荡在了断崖边上。张凯刚想拽着小树往上爬,小树被他连根拔了起来,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揪着一把干草和一棵树,掉了下去。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裂缝不深。他落地的时候,摔在了一个比较松软的东西上面,人也没受伤。但是害怕有设,张凯猛然跳了起来,观察着四周。
因为太狭窄,阳光照不进来,峡谷里看不清东西。张凯看到地上有个长长的类似棍子的东西,他试探地用脚踹了一下,觉得硬硬的,明确不是蛇后,他弯腰把那东西捡了起来。
没想到,他拿到手里的竟然是一支枪。
一支竟然还没有长锈的,八成新的猎枪。
张凯首先一喜,然后就是一愣,这儿怎么会有猎枪?
他转回身,朝身后看去。等眼睛慢慢适应了峡谷里的光线,他首先看到了一个穿着普通农民衣服,趴在地上的人。他的身下,还有两三个穿着各色衣服的尸体。其中一个显然是时间比较长了,经历风吹雨打,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皮肉,只剩一个眼窝深深的骷髅。而这个骷髅的嘴巴,被另一具尸体的脚趾骨盖着,似乎他想把这个可恶的脚趾咬下来似的。张凯的四周,则布满了只剩下衣服架子的骷髅。
张凯猛然看到这些,人整个被吓傻了,整个人成了石头。他甚至都不会喊叫了,看着眼前数不清的尸体,连思想都没有了。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刚刚下来的时候双脚是落在了一个软软的物体上。那显然就是趴在骷髅上的那个人了。这个人死了吗?
他小心地走过去,把那个面孔朝下趴着的人翻过来。
这应该是一个刚刚死去不久的人。最多,也就是两三天。他虽然脸色苍白,但是身体还没有腐烂。张凯正是落在了他的屁股处,才没有摔伤。
张凯惊惧地把这个人扔下,下意识地看了看枪里的枪弹。枪里空空的。张凯强压着心中的恐惧,从死人身子上找到了枪药和铁砂。他抖着手把枪装上药,然后把剩下的火药装在了兜里。
他整理了一下包袱,然后四下看着,想找个地方爬上去。
他看到前面似乎有块大石头,就小心翼翼迈过尸体,朝大石头走。他边走边数了数,这下面竟然有二十多具尸体。这些尸体有的已经成了白骨,有的还在腐烂,有的看起来刚死了不长时间,皮肉尚在。张凯边看,禁不住双脚发抖,拿着猎枪的手,也似乎不好用了,枪管抖得要命。
难道这座山真的通着地狱?这儿是地狱的一个仓库?这些死去的人,会不会突然爬起来,拖住自己?
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不分先后,不分逻辑地从脑子里撞出来、飞出去,一条比一条可怕。
枪背带套在一个似乎刚死不久的汉子的脚上,张凯一用力,竟然把那只脚挂了起来。那脚本来跟另一只脚呈一百八十度,似乎就要跷在了他的鼻子尖上。张凯吓了一跳,以为那是人家自己把脚提上来的。一慌神,又一拽,那条腿竟然被他拽了下来。张凯吓得大叫一声,把枪带甩了甩,把那只脚甩掉,转身就跑。
他终于崩溃了。“砰”地放了一枪,然后疯跑了起来。也不管是踩在了骷髅上,还是树棍一样的胸骨上。他磕到了就爬起来,也顾不得嘴巴磕到了死人的嘴巴上,手按在了死人的胸脯上。他就这样疯狂着,跌跌撞撞,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出了死人堆,爬到了那块大石头上。石头上是干净的,可以顺着石头上去。
张凯刚要朝上爬,爬到那阳间人应该待着的地方,他突然感觉哪里不对,用手一摸,心里叫了一声糟糕。原来自己背着的包袱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张凯脑也顾不得了,手脚并用,爬上土坡,坐在上面大口地喘气。
安全了,张凯朝下看了一眼。从这儿朝下看,只能看到下面黑黑的,根本看不到有死人。张凯觉得真是太可怕了,这么点距离,就藏着这么可怕的事情,那这个世界该有多少秘密,该有多可怕。
略歇了一会儿,张凯赶紧离开了这个鬼地方,朝西走去。
现在,张雷的茅屋成了他向往的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