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老女人的声音。声音苍老温厚,却很突兀,吓得阿瓦木差点摔倒在地上。
阿瓦木转身,却没有看到人。前面有几棵小树,有枯干的挑着雪花的野草,有矮矮的几丛灌木,却丝毫没有人的踪迹。
然而,那个声音继续在他耳边说话:“不想吃算了,这风也停了,雪也不下了,我得出去看一看了。”
阿瓦木眼前不远的地方,突然有一片雪地凸起。凸起越来越大,终于被掀翻。一个顶着看不清颜色的围巾的老妪,掀开头顶的一张破烂草席,从地下钻了出来。
阿瓦木惊愕不已。
老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却手脚麻利。她跳到地面上,将草席铺平,又用旁边的雪将草席盖好,才来到阿瓦木的面前,上下打量着阿瓦木。
边打量,老妪边狗一般吸着鼻子,看得阿瓦木心里直发凉。
老妪打量完,摇了摇头,说:“你不是蒙古人,也不是中原人,身上一股子酸臭味儿,不好吃。”
阿瓦木被老妪吓得连连后退。老妪也不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径直朝前走了。
阿瓦木看着她,直到看不到人了,才直接朝南走,进入村子。
村子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没有人,看不到任何生物。阿瓦木一个人进村,看着偌大的空空落落的村子,觉得压抑。但是他别无选择,为了活命,为了一口吃食,他只得踏进这死一般的村子,朝着他们曾经住过的那个屋子走去。
显然蒙古人找到过这个屋子。屋子再次遭到洗劫。王子和王妃逃跑时丢下的各种杂物,有的被扔在院子里,有的凭空消失。到处一片狼藉。
阿瓦木四处仔细寻找。让他惊喜的是,他竟然找到了自己丢在这里的一个皮囊。皮囊里装着手铃铁笔等各种法器和一包药面。皮囊虽然被人砍了一刀,里面的东西却还在。阿瓦木先将装着刀枪药的小皮盒打开,将被砍伤的地方按上点儿药面,又找到一块破布,将皮囊里的东西悉数装了进去,打了结,背在了背上。
他还找到了几块被人踩得很脏了的面饼。阿瓦木不敢生火烧水,在院子里抓了几把雪,一边吃雪,一边啃饼,一会儿功夫,就将几块面饼吞进了肚子。
肚子里有了食物,阿瓦木也有了精神。他坐在王子曾经坐过的木墩上歇息了一会儿,决定先要去找那两个将王子和王妃的尸体运走的人。他要找到他们两人的尸体,将他们安葬了,再去想别的事儿。
阿瓦木整理了一下衣服,抓了几把雪擦了下脸,边走出院子。
在院子门外,他突然发现了几行脚印。这些脚印从村子的四面八方而来,经过门前,进了东边的一个院子。
阿瓦木楞了一会儿,知道事情不妙,拔腿就朝外跑。
阿瓦木顺着原路朝着村北跑。阿瓦木脚步匆匆,穿街过巷,一直来到村后。
阿瓦木正要从来时的小路下到沟底,突然发现前面坐着一个小孩子。小孩子背对阿瓦木,盘腿坐在雪地上,仿佛这雪地是他家炕头一般。
阿瓦木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小孩子不是平常之物。他不敢招惹,掉头朝西走,想另找地方过去。
阿瓦木知道这村子有些怪异,边走,边特意注意四周,是否有人经过的脚印。他没有发现脚印,阿瓦木终于放心。在第二条南北街,阿瓦木看到有小路直通村后,他不敢怠慢,顺路朝前疾行。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本来坐在东边街头的小孩子,竟然又坐在了前面。没有脚印,没有丝毫的印记,这个小孩子仿佛从天而降,又坐在了阿瓦木的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阿瓦木看着前面诡异的小孩子的背影,头上冒出了汗。
稍一犹豫,阿瓦木转身,继续朝西走。他一直走到了村子的西头。村西是一个小小的山岗,有几棵不成器的小树,有灌木丛,再就是皑皑白雪。从这边朝南走没有路,阿瓦木知道,要朝南走,只能回到村子中间,顺着村中大街朝南走。两天前,他们就是顶着小雪,从那条路走进了这个村子。
阿瓦木不想再回到村子,就顺着村子最西头的一条小胡同,朝北走。他还是想翻越村后的水沟,去找拉走王子和王妃的马车。
这次,他没有看到小孩子。阿瓦木长出一口气。来到沟边,阿瓦木刚要下去,突然看到沟的对面站着一物。此物颇似人的背影,却又过于僵直。像一棵被拦腰砍断的树,却又略有些人的样子。
阿瓦木正在惊疑。那棵树却突然转身了。阿瓦木不敢再呆下去,转身,朝着西边小山岗上爬去。
这个鸟村子简直太诡异了。别的不管了,他得先离开这儿再说。
小山岗看着不高,因为没有路,野草丛生,乱石嶙峋,爬起来却很费力,加上到处都是雪,阿瓦木摔了好几跤,终于爬到山顶。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山的西坡竟然有个小庙。并且从山顶下去只有经过庙门口的一条小路。阿瓦木如惊弓之鸟,朝着小路跑去。
下了山,小路延伸向前,阿瓦木看得明白,小路延伸的方向是西北,正是昨天晚上那辆马车奔驰而去的方向。
终于要从这个阴气森森的村子里逃出来了,阿瓦木长出一口气。他小心翼翼顺着隐隐约约被雪埋住了一半的小路朝山下走。经过小庙门口的时候,阿瓦木特意扭头朝一边看。
阿瓦木已经暗中测算过,自己经过庙门,需要走五步。按照奇门法则,如果这五步安全走过,那就说明,诡异之事已经安全过去了。庙门之外,那就是朗朗乾坤平安世界。但是,如果此庙有鬼,那这五步之内,必然会有诡异之事发生。阿瓦木明白,庙门之地,无论吉凶,便是今日之事了结之地。即便不从庙门口经过,自己也无法逃脱面对此事的命运。刚刚自己遇到的小孩子和树一般的恶人,其目的都是赶自己到此地做一个了结。
也许……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捉弄一下自己这个外乡人而已。自己和王子王妃等人一路逃亡,小心翼翼恭谨待人,只做善事从不为恶,此地异人鬼神都不该为难自己吧。
阿瓦木心绪纷乱,终于走到了庙门一侧。
阿瓦木虽然对这神秘的道观极度好奇,却扭头看着别处,不去看庙门一眼。他抑制着恐惧,小心翼翼地踏上了五步中的第一步。
脚落下,一切正常。阿瓦木长出一口气,又踏上了第二步。
第二步还是正常。第三步、第四步,世界依然静谧如初。阿瓦木两腿颤抖,心存侥幸,他终于踏上了最后一步。眼看抬腿就要从庙门前走过去了,阿瓦木刚抬起腿,突然从庙门里传来几声苍老的笑声“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沧桑凄凉,仿佛阿瓦木一路走来看到的这个充满杀戮和死亡的世界;笑声也有些力不从心,就像一个频死的人的对这个世界无奈的告别。
阿瓦木两腿抖动,几乎站立不住。笑声终于停下,这个苍老的声音说出一句话,差点让阿瓦木崩溃:“来自鬼方的智者,请进小庙一叙。”
阿瓦木拼命抑制住哆嗦,靠在了小庙的墙上。他得想一想,如何对付这个诡异的老东西。以他的学问来理解,这种诡异的东西属于“邪魔”。在巫师的眼里,这种东西狡诈凶狠,与人类斗智斗勇,其胜于人类之处,在于他们知道人类的底细,善于运用邪术。如果与人类正大光明的搏斗,却不是人类的对手。
中原之地,盛行道佛以及黄老之术,各种奇门异术数不胜数,此物是何种东西,有多大的能耐,阿瓦木毫无估量。自己如果逃跑,能不能逃出去呢?如果真的进了小庙,他是否能害了自己?
阿瓦木靠在墙上,脑子里走山过海,正无计可施,一直关着的庙门吱呀一声开了,吓了阿瓦木一跳。
那个苍老的声音说:“鬼方人,请进来吧。请放心,我不会加害于你。”
庙门是自己开的。没人动手。阿瓦木明白了,凭人家这本事,无论人家想干啥,自己都逃不出人家的手心。阿瓦木没有选择,只得转身,朝着庙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