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阿瓦木匆匆打量了一眼小庙。

庙很矮小，只有两间屋子。是那种遍布乡野几乎每个村都有一个的狐仙庙或者土地庙之类。

站在门口，能看到里面金漆剥落的塑像。正中的塑像慈眉善目，是一个笑呵呵的老头儿，阿瓦木知道，这个老头儿，是中原之地喜欢供奉的弥勒佛。弥勒佛两边各站着一个长相怪异凶恶的怪物。其中一个怪物人身蛇尾，拜倒在弥勒佛一侧。另一个则长着长长的尾巴，也是一脸驯服地站在老头儿身旁。

阿瓦木明白，按照中原人的说法，这个弥勒佛应该是此小庙的正神，他制服了此地的这两只邪魔，此地人因此建庙祭祀之。同时，也是让这个老头儿长住此地，镇压邪物之意。

阿瓦木刚走进庙门，庙门便吱嘎一声自己关了。屋里陡然黑暗，吓得阿瓦木不由地惊叫了一声。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笑了，说：“鬼方人，你千里而来，见多识广，没想到如此胆小。”

阿瓦木四处打量。虽然光线昏暗，却能勉强看清屋内器物。屋子里除了塑像之外，还有一张歪斜的供桌。供桌断了一条腿，被人用一根短了些的木头顶着，因此供桌朝外略斜，供桌上有几块干黑看不清模样的供物，似乎随时准备滑下来的样子。

供桌前有块破烂的草垫，几近解体，显然已经多日没有人跪在上面磕头了。

没人。小庙一眼就能全部看遍，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

阿瓦木害怕了：“你……你是什么人？我怎么看不到你？”

苍老的声音笑了笑，说：“你先别管我是什么人，既然来到此地，你应该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为何来到此地。”

阿瓦木哼了一声，说：“你都说了，我是鬼方人，为何还要问我。”

苍老的声音说：“尊敬的鬼方客人，你为何千里迢迢，来到此地。”

阿瓦木说：“我是跟着老爷到中原做生意来了，没想到在这个地方遇到了蒙古人，老爷等人全部被杀，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现在我想回去，请天神指点。”

苍老的声音笑了笑，说：“我不是什么天神。不过，鬼方人，你骗不了我。蒙古人三十多年前就灭了花剌子模，蒙古人控制了商道，西域与中原人有三十多年没有生意来往了。从西域来中原的人，最近的是五年前，石国国王派王子来中原探听情况，被蒙古人抓去，现在生死不明。哪里会有人来此做生意？鬼方来的客人，请你实话实说吧。昨天你们的人杀了那么多的蒙古人，生意人怎么能如此英勇？”

阿瓦木问：“我能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苍老的声音顿了顿，说：“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不是蒙古人，也不是跟蒙古人对抗的宋人。宋人统治之时，没人知道我们，蒙古人打到此地，他们也不知道我们。不过，无论是宋还是之前的唐，还是之后的蒙古人，都有我们的存在。”

阿瓦木大悟：“你们真的是天神？”

苍老的声音说：“这个世上没有天神。我们也是一群普通人，有生老病死。我们与世人同在，甚至同吃同住，世人却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真正身份。我们是游离于人世之外的人，却也……关心着这个世界。我们团结在一起，就是想努力主导这个世界的走向，当然我们现在还没有这种能力，不过我们会有的，时间也不会太久。”

阿瓦木还是不理解：“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鬼？是神？还是……？”

苍老的声音说：“我们会长时间相处，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对了，我把我自己说完了，说说你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瓦木想了想，觉得现在小王子尚存于世，他还是不能说实话，但是说假话好像又无法骗过人家，他只得说：“我只能告诉你，我现在是逃亡的鬼方人。我一起来的同伴都被蒙古人杀光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鬼方国已经灭亡三十年，我只是个普通的亡国之徒。”

苍老的声音变得严肃了，说：“普通的亡国之徒，却会说中原之语，来自鬼方的客人，请你说实话。否则，我也无法帮助你。”

阿瓦木一愣：“帮助我？你这是帮助我？”

那声音冷冷一笑，说：“乱世出妖孽，此地乃宋蒙交战之地，百里无人烟，你所看到的老妪和孩子，你认为是泛泛之人吗？我知道，你也不是普通的鬼方人，却未必是他们的对手。昨天晚上，要不是我拦着他们，你早就成了他们的食物。”

阿瓦木大惊：“他们……能吃人？”

那声音哼了一声说：“无论是活人死人，都是他们的食物。如果不信，你可以转头朝后看。”

阿瓦木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阿瓦木转过身。门外，站着那个丑陋肮脏的老妪，坐着的孩子，木桩一样的黑衣人，一个失去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的壮年男子，竟然……竟然还有一个美女！美女的长发盖住了半边脸，她抬起头，伸手朝后掠了掠头发。阿瓦木吓得差点一屁股蹲在地上。美女只有一只眼睛半边脸，其余的部分是丑陋之极的紫疤。

这些人站在门外，一脸煞气。阿瓦木吓得不由地朝屋里走了两步。木门吱嘎一声关上，那个冷冷的声音说：“这些人皆是饱受时间苦难之人。他们看透世间百态，不惧生死，个个无所畏忌，能看透人心。皆大善之人，亦是大恶之辈。无论是宋兵还是蒙古兵，看到这些人都避而远之。他们唯有对我言无不从。不过我所救之人，须对我不得有半点隐瞒，否则，今天晚上，你便是他们的食物。”

阿瓦木惊恐地喊道：“你既然代表了天神，你就不应该让他们吃人！这是神之大忌！”

那个声音说：“鬼方人，跟你说了，这里没有天神。天神是无能之人的无聊想象而已。宋人信神，被蒙古人杀得血流成河，蒙古人也信神，他们却有时候善良，有时候是杀人恶魔。世间即便有鬼神，却也不管人间疾苦。我们是恶人，信奉的却是天地良心。他们同我一样，痛恨说假话之人。在这里，哪怕你曾经罪大恶极，都可以被饶恕，只要你说的都是真话。不过如果你说了假话，那你即便是大善人，也能被他们吃掉。因为说假话的人，他的肉里会有邪气。鬼方人，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再不说话，即便我想救你，也无能为力。”

阿瓦木问：“既然蒙古人都怕你们，你们为何不去帮助宋人，把蒙古人打跑？”

那个声音说：“我们为何要帮助宋人？打仗是蒙古人和宋人的事儿，与我等无关。国家兴亡，朝代更替，自有其规律，我等干涉无益。我劝你还是别管这些了，说说你的事儿吧。”

阿瓦木又问：“如此说来……你们不敢与宋人打交道，也不跟蒙古人打交道？”

那个声音说：“在我们眼里，他们就是两只打架的狗。”

阿瓦木躬身说：“那我就告诉你们吧。我是鬼方国的国师，名字叫阿瓦木。三十多年前，我们的宗主国花剌子模灭亡，我师父与老国王从鬼方国逃了出来。我们四处流浪，盼望蒙古人兵败，我们可以回去，夺回我们的土地和羊群。可是三十多年过去了，老国王已经离世，我们还是没有能回到我们日夜思念的国土。此番我等保护王子来到大宋之国，是想投奔在大宋做官的鬼方人，没想到，我们被蒙古人发现，如今王子王妃等人皆被杀死，几十个人只剩下了我一个。昨天晚上我看到了王子护卫和王子的尸体，想把他们都埋了，没想到出现了两个武功非常厉害的人，他们赶着马车将王子王妃还有护卫们的尸体都抢走了。我想到村子里吃点东西，再想法将王子和王妃的尸体弄出来埋了，我便回到鬼方国去，没想到遇到了你们。”

那个声音冷冷地说：“阿瓦木，你还没有全部说出来。假如我没有猜错，你们还有两个人活着逃了出去。”

阿瓦木一哆嗦，不得不说：“王子在临死之前，是让伊拉保护小王子冲出去，不过，他们两个是死还是生，阿瓦木确实不知。”

那个声音哼了一声，说：“你是不想说出他们两个吧？阿瓦木，我跟你说过，你如果想在此地活下去，那就必须要对我们诚实。你让我非常失望，你出去吧，生死由天命吧。”

话音刚落，庙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个老妪首先闯了进来，一把将还在惊异之中的阿瓦木拽了出去。